报道:从教六十年,82岁俞丽拿:生命不息,教学不止

2022-11-24 16:14:48 来源:教育联播网

从教六十年,俞丽拿数不清自己带过多少学生,就像别人问她拉过多少遍《梁祝》,她也算不清一样。

11月23日晚,为纪念耕耘教坛六十年,俞丽拿和她的学生们登台上音歌剧院,献上了一场特殊的音乐会。

自2010年举行封琴音乐会,俞丽拿基本告别舞台,专注于教学,当晚破了例。一袭宝蓝色长裙,俞丽拿款款走上台,和60余位学生合奏《梁祝》,熟悉的旋律飘出,在场所有人都动容了。


(资料图片)

就在演出前一天上午,她还在808琴房和学生上课。这学期,她带了2个附中学生、7个本科生、2个研究生、2个博士生,学生数量和往年相比还算少的。

“老师就算生病了,还会躺在病床上给学生上课,从来不丢课,一个礼拜的请假都没请过。我这个年纪都很难做到。”从小追随俞丽拿求学,如今已是上海音乐学院教授的王之炅感慨。

“生命不息,教学不止,只要身体允许,我会一直在教台上。”82岁的俞丽拿说。

音乐会上,俞丽拿手捧鲜花谢幕。

【自述】

“笨鸟先飞,我一直很努力很认真”

我这辈子都是分配的,学小提琴是分配的,毕业后当老师也是分配的。

1951年,11岁,我进了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前身少年班,头半年大家都学钢琴,一学期后考试,考完门口坐着个老师,端着我们的手左看右看,也不知道干嘛。

寒假后开学,墙上贴了张纸(分专业),就看你手宽不宽,手宽的人、手指粗的人,拉大提琴,手宽的人、手指不粗的人,拉小提琴,手不够宽的人就留在钢琴……专业就是这么分配的。

拉小提琴,叽叽喳喳多难听,杀鸡一样,我也是不情愿的,钢琴都弹到一定程度了,但是叫我拉我就拉了。我从小到大都是服从分配的。

初一下学期,我开始学小提琴。我有个特点,干什么事情都努力。文化课之外的时间,我都在练琴。当时8个人同时开始学,我一直很努力、很认真,笨鸟先飞嘛,居然是8个人中拉得最好的了。

大学二年级,18岁拉《梁祝》也是分配的。学校成立了“小提琴民族化实验小组”,教研室的教授们听了我的琴就让我拉,根本没有竞争的概念,你们认为谁上台合适,你们愿意叫我,我就好好干。

当时根本没想过《梁祝》会那么红。5月4日青年节那天下午,我们在大礼堂(现在的贺绿汀音乐厅)开会,开会当中有一个节目,何占豪和陈钢,一个拉小提琴一个弹钢琴,把《梁祝》从头到底拉了一遍。何占豪是浙江越剧团来的,团里都是民族乐器,就他一个小提琴。他拉的味道很好,但是一到技术段落,两个手会打架。陈钢是作曲系的,副科钢琴。

两个人很激动,从头拉到底,演完以后下面没什么反应。当时已经定了我独奏,但5月4日以后才开始排练。马上就要正式演出了,我们都有压力,我就想好好拉,就怕这个作品不受欢迎,给枪毙了。

1959年5月27日在兰心大戏院,《梁祝》作为上音向新中国成立10周年的献礼作品首演。那天,我穿了白衬衫、蓝裙子,黑皮鞋上面还有一双白袜子,不是我配的衣服,学校里的演出就这样。

《梁祝》里有地方戏曲风格,我一开始都不懂。当时越剧已经有舞台剧,而且拍成了电影,有艺术铺垫,我们反复看电影,还学戏曲唱腔,“楼台会”头两句完全用的是袁雪芬同志的唱腔。她去世前,我们有一次碰到,她用绍兴官话和我打招呼,哎呀俞丽拿同志,你们那个梁祝的“楼台会”用的是我的唱腔,我忙说是的是的。还学了二胡,里面好多二胡的滑音,这是我以前学小提琴的西洋教材里面没有的。

《梁祝》的开头,春光明媚,鸟语花香。爱情主题一共四句,就像中国的诗歌,起承转合。我们的滑音是从越剧过来的,谱子上写的不太能够明白,实际上有个秘密——上滑音是快的,下滑音是慢的,表现梁山伯和祝英台十五六岁的初恋,非常甜蜜,非常单纯,非常朴实,又带着一丝羞涩。现在好多外国人看了谱子是反过来拉的,听起来像在说“你和我好伐?不好拉倒!”

合奏《梁祝》

“你只要努力了,我一定会好好教”

大学毕业后都是国家分配工作,22岁的我被分配留在上海音乐学院做老师,我还挺不情愿的。我不会呀,拉得好不等于教得好,两回事。

一开始教学生,我傻了。学生拉完,我也讲不出怎么不好,琴拿过来,我拉一遍,晓得了吧?老师不会教就这样,拉一遍给你听,但不等于学生就懂了呀。慢慢地能说出来你为什么拉不好,很快讲到点上,每个作品的关键、要领都能讲清楚。

让中国人民喜欢小提琴,让中国学生在世界上有竞争的一席之地,这是我们这代人终身的目标。

我做学生时,中国人拉小提琴是被人家看不起的,的确水准不高。以前很多犹太人到上海,教出一批中国学生,我们的老师就是这样来的,他们在我们身上展开教学,也是没有经验的。后来我们接班了,老一代的责任到了我们身上。小提琴是洋乐器,外国人不会因为你是中国人就原谅你,国际比赛第一轮,拉巴赫、莫扎特、帕格尼尼,风格一不对,马上砍掉你,一点都不留情面的。所以我们都是按国际最高标准来教学生。

光有自己的教学经验和演奏经验,那是绝对不足的。从第一个学生到现在,我一直在学习,一直在成长,不能因为自己是老教师就吃老本。

一是从学生身上学,教学相长。二是从全世界来上海的专家身上学,他们讲述观点,很多人听过就走了,我会思考,有道理就纳入我的教学理念体系。另外,我还在三十多个国际小提琴比赛当过评委,一直紧跟国际行情,了解国际水准,心中有数。

实际上我班上的学生都不怕我,我跟他们也开开玩笑,反倒不是我班上的学生有点怕我。

喜欢怎样的孩子?每个人的能力、天分、性格不一样,你只要努力了,我一定会好好教。我喜欢努力的孩子。孩子进了上音附中、附小,基本上“死路一条”,你就是这个专业了,即便不是最有天分也只能走这条路,所以有才能的、有天分的甚至比较差的学生,我们都得教出来,让他们能拿小提琴工作。

能当独奏家的学生是极少数的,要有各种条件,包括他的天分、他的努力、他的机遇,还有我的工作做得怎么样,我不能误了他,我要能够发挥他的特长。

王之炅现在既是老师,也是独奏家。从小到大,她都不服输。她两岁半开始学琴,上音附小四年级到我这里,学习方法上非常聪明,练习效率非常高。她的身体机能也特别好,耳朵也非常好,再加上非常努力,14岁就在梅纽因国际青少年小提琴比赛拿了少年组第一名。

1981年至今,我有28名学生获得过75项国内(国家级)国际比赛奖项。还年轻时,学生比赛我都是陪他们到赛场。现在年纪大了,要靠学生自己去。学生去比赛,我没有任何要求,一定要得什么奖。你听听别人,再自己上上台,你会进步更快。反倒学生得了奖,我总是讲,低调,回去夹起尾巴做人,从头开始,继续学习。

我们搞这行,没童年、没少年、没青年、没中年,永远没有休息的时候。节假日更是演出最忙的时候。你不努力就上不了台,所以工作再忙,每天一定要抽时间练琴。你们看小孩在台上很光彩,将来也想送孩子去学,我说这条路玩玩可以的,但走专业道路是很苦的,又要有脑子,又要有手脚。

“和年轻人在一起,永远是正能量”

小提琴是意大利的产物,先是讲意大利语,后来开始讲法国话、德国话、英国话、俄国话……每个国家都有作曲家用他们的语言写出了世界名作。《梁祝》就是让小提琴说中国话的代表,成了世界音乐宝库当中的一员。

我的学生一开始都不会提学《梁祝》,知道要各方面条件都具备,好多学生都是到了大学、研究生才找我学。有几个学生学得比较早。1998年,王之炅从国外得奖回来,上音附中给了演出任务,她在刚刚落成的上海大剧院演了第一遍《梁祝》。

有一次,有位在纽约留学的中国学生找到我,也想学《梁祝》,拉出来有比较大的差距。结果他说,他在国内读书时没拉过一首中国作品。你老不(用小提琴)讲中国话,突然有一天要讲,嘴巴改不过来的。这也是为什么,上音小提琴专业的乐器考试,必考中国作品,学生一定要练习中国作品。

上音有很多优良传统。记得以前寒暑假,老师给我们上课都不收费的,还总把学生叫到家里聚一聚,像一个大家庭。我继承了这些传统。寒暑假上课不收费。每年学生都要到我家里聚餐,开头我还可以烧给学生吃,后来年纪大了,每家家长带一个菜来。每次大考前在教室内预考,我还会买个大蛋糕,每个孩子都吃一点。

我们跟其他大学不一样,其他大学的老师最后不一定记得学生,但我们和学生的羁绊很深。王之炅从四年级到研究生毕业,跟了我16年,有个博士研究生从一年级跟我,20年了。我们就像学生的第二个父母,父母会要求孩子给多少回报吗?不会要求的。我也希望我的学生们继承好传统,做老师后不要想着获取什么,要为学生们做出贡献。

我现在不住闵行,不再开车上班了。老头住院两年,没法住那么远,我就借住在学校宿舍,1340弄,既方便去医院,又方便我上班。步行六百步,我就到了教室。一年前我做了腿关节置换手术,这点路都走不了,现在很正常。

我越来越老,学生一批批毕业,进来的人越来越小。很幸运,我一直跟年轻人在一起,做我喜欢做的工作,永远是正能量。有时候,我都忘了自己的年龄。1340弄都是学校的退休教师、退休职工,很多人也八九十岁了,我想我应该是这个队伍里的。

生命不息,教学不止,只要身体允许,我会一直在教台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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